方应祥(1560—1628),字孟旋,号青峒,西安(今柯城区九华乡沐尘)人。他天资聪颖,据说过目成诵;勤奋踏实,学问渊博。年未立而授徒讲学,名重一时。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考中进士。曾任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转祠部郎中,继任山东布政司参政兼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政。
清康熙《衢州府志》称应祥“为文自辟阡陌,非六经语不道”,“发明性学,后人比其功为濂溪伊川(指周敦颐和程颐)。”名士李维桢在为他的文集所撰的序中写到:“今文章名家,祠部方孟旋称首。”著有《四书讲义》、《青来阁文集》等。晚年与徐日新、叶秉敬等于大考山青峒书院创倚云社,于烂柯山举办青霞社,编《青霞社草》和《青霞诗文集》。
方应祥忠君爱国,对入侵的清兵深恶痛绝,所以,一提到他们时,多用“敌人”、“敌氛”、“腥氛”、“夷狄”、“寇”等类的字眼,无怪乎后来入主中原的清统治者必禁毁其书而后快,这也是这位晚明文章大家后世知之甚少的原因。
虽说杜泽一带至今还流传着不少关于方孟旋、叶秉敬、徐天官(即徐可求)、杜景伟“四学士”的传说(按康熙《衢州府志》称方应祥、叶秉敬、徐可求、徐日久为“盈川四子”,媲美“初唐四杰”。且有“万隆各家断在公,盈川四子首青峒”之美语),但对于这位为人正直、为政清廉、政绩卓著且天生一股豪气的明末文章名家,与杜泽古镇到底有怎样深切的渊源关系,我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一头雾水。
今年夏天,和几个朋友去杜泽的明果禅寺,当地的村干部告诉我们:方孟旋的墓就在明果禅寺对面钵盂山其父母墓旁,不由好生奇怪:方应祥不是柯城九华乡沐尘村人吗?古人不是最讲究落叶归根吗?他身后为何不回归故里,却要埋骨于此呢?
这个谜团一直存于心中,直到不久之前,我翻开《铜峰杜氏家乘》,看了他所写的这篇《铜峰杜氏修谱序》,再参以其他典籍资料,才终于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由于找不到另外版本予以印证,笔者不揣浅陋,试将这篇谱序的原文标点、分段,整理如下—
夫家乘之不同于国史也。微恶具著,直道行焉,劝惩备焉。故说者以史官之笔并于人主之权。以褒弹之所不及,而史及之也。家乘异于是矣。父兄宗党在焉。或处不韪之地,亲亲之谊重,而惩创之文略矣。王元美曰:“家史人谀而善匿真。非谀非匿也。叶公之直行,吾党奚取焉?故国史,与贤义之属也;家乘,与亲仁之属也。合风俗之醇,以还道德之一。岂惟不以异于国史为嫌哉!
杜氏与方氏累世联姻,有秦晋之好。且先姑适杜氏子诚公,余与杜氏行属子姪。适修谱将成,余游其地,其宗长问序于予。予谢不敏而不获。因批阅其先世之图牒,与先达名人溯源竟委之序,公卿大夫贤士之迹,悉符郡志。慨然而知其非夸非诬也。况以世计者,功也;不以世计者,德也。庭而绍焉,贤而象焉。善善长而恶恶短,亲亲之旨具是矣。
且铜峰,吾近地一都会也。形势固胜,风俗尤醇。其环壤而居者不下数十姓。仰给于其山之所植,水之所荫,不啻衣食父母矣,而杜氏不以为恩。此其功德,又何如哉!自吾童时,见其地之长者,醇茂静笃,敦素黜华;少年子弟,循循雅饰,具可造之基。今阅数十载,宛如前日。振振绳绳,光昭令绪。国家一道,同风之治,将倚赖之。直一家乘之修为,足昭存世之懿乎哉!
其叙杜谱诸公,皆世之能文与其言为世重者。予固不足以与此。以忝属婚媾故,厕一言于简末。而他日稽谱于杜氏者,不忾于无征,则知予之非阿其所好云。
时皇明天启五年孟夏上完吉旦
赐进士出身提督山东学政布政司右参议兼按察司签事前任兵部职方司姻家眷弟方应祥顿首拜撰
这篇谱序写于天启五年(1625年),此时方应祥已经65岁。他丁母忧回到故乡,所以文中有“余游其地(指杜泽),其宗长问序于予”之语。这篇谱序可以看出,铜峰杜氏与九华沐尘方氏“累世联姻,有秦晋之好”。并且因为他的姑母嫁给杜子诚公的缘故,自童年起,一直到晚年写作这篇谱序之时,方应祥常来杜泽游玩。
从这篇谱序不难看出,方应祥从童年起对杜泽就颇有好感。在他的印象中,杜泽不仅是形胜之地,繁华热闹(文中称其为“都会”),而且风俗淳朴。铜峰杜氏的风俗淳朴具体表现在:其一,“其环壤而居者不下数十姓。仰给于其山之所植,水之所荫,不啻衣食父母矣,而杜氏不以为恩。”他认为杜氏家族将家族所有的山水与附近“环壤而居”的几十个异姓百姓共享且“不以为恩”,体现了一种可贵的仁爱精神;其二,“见其地之长者,醇茂静笃,敦素黜华;少年子弟,循循雅饰,具可造之基。”在他眼里,杜氏家族,无论长幼,都保持了一种敦厚淳朴之风。
史载方应祥家境清贫,万历丙午年(1606)秋,45岁的方应祥在亲友的帮助下,凑足路费,赶往省城杭州应试,得中举人第四名,荣归故里。在这资助他的亲友之中,应该少不了这位家境尚可的杜姓姑父。这大概也是这位恪守儒家传统美德的文豪,一直对于杜泽念念不忘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方应祥热爱杜泽,当然还与他在年轻时读书于杜泽明果禅寺与白鹤庵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因为家境贫寒,为了减轻父母负担,他从青少年时代起直到三十二岁考取国子监监生之前,一直过着半樵半读的生活。民间盛传方应祥以真诚打动了定光佛,佛便点拨他到明果禅寺来读书。明果禅寺是大彻禅师道场,由唐代女皇武则天题写寺额,还有大诗人白居易撰写的传法堂记碑文,极为清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读书之余,他与叶秉敬、徐可求等同学的足迹踏遍了杜泽一带的山山水水。
杜泽百姓至今还津津乐道方应祥等四学士在明果寺和白鹤庵读书的种种神奇传说:在明果禅寺,观音菩萨三次化身进香妙龄女子试探方应祥,他却不为所动,后受到观音点化因而学问大进;在白鹤庵,他们运用方术卜定书桌摆放的位置;闲暇之时,四人诗词唱和,曾一起到项山游览拜官帽石,后来全都高中进士;在白鹤山下的金钟山放鹤亭,每天早上将鹤放飞至对面的项山,晚上又呼之回来……杜泽的青山秀水,见证了方应祥矢志不渝、兢兢业业的热情奋斗,见证了他与少年同学,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也让他从此即便走过万水千山,魂里梦里却再也忘不了这一方美丽的热土……
当然,方应祥最终决定埋骨于杜泽明果禅寺边,我认为除了他热爱杜泽的绿水青山,同时精通堪舆认为钵盂山是非常难得的风水宝地这两个重要原因之外,与他极其孝顺也是分不开的。他的好友钱谦益形容他“以君亲为天地、以朋友为性命”似乎并不为过。方应祥事父母至孝。明代七品以上官员允许封赠其父母以相应的品级,方应祥一到标准马上上表朝廷请求封赠(天启元年方应祥父母的封诰现藏于衢州市博物馆)。方应祥在山东提政学督任上遭遇母丧,回乡守丧三年。终因哀伤成疾,忧郁而终,人称“死孝”。
青山有幸埋孝骨。这位身前痛感忠孝不能两全,自责“踯躅三千里水陆之崎岖,断送八十五岁之老母;拚撇八十五岁老人之性命,以搏一日之官”的孝子,生前立下遗嘱,让家人将他安葬于明果寺钵盂山其父母墓旁—就像他年轻时每天早上在放鹤亭放飞的那只翩翩白鹤,兜兜转转终于魂兮归来,栖止于这片让他魂牵梦绕的土地……
转眼间,将近四百个春秋过去了。明果禅寺的晨钟暮鼓依旧,白鹤庵前的风声鹤影依旧,铜山源项山上的一草一木依旧。这位卸去了人世间的名缰利锁,长伴父母安眠于这片自己身前无比钟爱的土地上的孝子,魂若有灵,看到今日杜泽古镇无比欣欣向荣的景象,庶几无憾乎?(作者系浙江省衢州第三中学 杜洪莲)